电影《老炮儿》中曾经风光四九城的老炮儿六爷,讲规矩、重义气、有老礼儿,虽然不合时宜,但却延续着某种民间传统,让人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血性和江湖味。
在中国污水处理行业摸爬滚打十几年的文剑平,初次见面给《第一财经日报》记者的印象也是一个“老炮儿”。
1月16日,周六的北京中关村生命科学园。上午9点09分,一辆路虎驶到碧水源大厦的楼下,碧水源董事长文剑平跳下车,快步推开玻璃旋转门,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便径直往左手的办公室走去。
与许多大公司不同的是,文剑平的办公室就设在一楼,很“接地气”,更方便客人拜访。文剑平的办公室内摆放着约2米长、1米高的木雕老虎,看上去四肢健壮有力,虎虎生威。
属虎的文剑平,喜欢虎的胆识和气魄,也欣赏虎的孤傲和刚烈,是业内出了名的“铁嘴”,敢说、敢为;也是业内财大气粗的富豪,靠104万元起家,一度成为创业板首富,身家高达65.66亿元。
他于2001年创办的北京碧水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曾获得“2008年福布斯中国最具潜力企业榜第14名”、“2008年清科最具投资价值企业第2名”、“中国2006年度优秀环境工程公司”、“中国优秀骨干环保企业”等多项殊荣。技术创新成果“低能耗膜—生物反应器污水资源化新技术与工程应用”获得过国务院颁发的国家科学技术进步二等奖。
今年54岁、身材瘦削的文剑平在业内留下了许多“豪言”:“中华不碧水,吾辈誓不休”、“市场不公开、市场竞争不公平,民营企业非常悲哀”、“不创新就别到中国来,尤其别到企业中来”、“ppp合作如同婚姻,要‘高大上’和‘白富美’的结合”……
“很多项目是靠写信写出来的”
文剑平1962年出生于湖南,先后拿到了中南林业科技大学学士学位、中南林业科技大学生态学硕士学位、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大学工学博士学位。先后任中国科学院生态环境中心助理研究员,国家科委社会发展司生态环境处副处长,国家科委中国国际科学中心副主任、总工程师兼任中国废水资源化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
36岁前的文剑平可以说是一名前途光明的公务员,但2001年从澳大利亚留学归来后,他选择了弃仕从商,创办了北京碧水源科技发展有限公司。
从最初的104万起家,到个人财产超过60亿元,位列2010年创业板的首富,文剑平只用了10年时间。
同在水务行业的一位外商企业的老总这样评价文剑平:“感觉他比较低调,碧水源公司还是以技术为基础,但政府关系了得。”
对于外界评价他“有政府的背景,曾经在政府部门工作,积累了人脉,熟悉与政府部门打交道的规则”等说法,文剑平反驳说:“什么背景?背景有什么用?”
“我的这些项目,很多都是靠我自己写信写出来的。”文剑平用两只手比划着,“这些信足足有两尺厚,这还不包括随信附上的相关文件资料”。他举例说,比如云南的一个项目,我先是做了大量的研究,然后给当地的市委书记写信,力证当地的污水处理应该按照碧水源的技术方案来做。
这封信还真管用,该市派了两个处长到北京来了解情况,并请文剑平到云南去一趟。“我没答应,”文剑平不服气地说,“要是老外提这种事,远在美国,当地的领导都可能飞过去,怎么来一趟北京都不行。”
后来,该市派出了副市长带队的考察组到碧水源调研、接洽,并承诺文剑平到云南后,该市的书记一定亲自接见,商谈合作事宜。文剑平这才答应过去,再之后,项目谈得很成功。
“我可以把那些信件给你们看,有的信石沉大海,有的信半年之后才有回音。当然,我也会通过关系,请人把信直接送给当地的书记,否则,那些信就可能被当作垃圾扔掉。”文剑平说,“100个书记中,有20个人能看到,我就有可能拿到20个项目,这也不错。”
他同时也承认,频繁与地方政府书记沟通,也在一定程度上分散了创新资源。污水治理厂及自来水厂两大市场都是由政府管理,但由于目前这一市场还不够公开、市场竞争不公平,民营企业非常悲哀,“我都看到了天花板”。
“‘十三五’要全面实现小康社会的目标,有两块短板,一是贫困,二是环境。”文剑平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说,“要是连饮用水安全都保证不了,还谈什么全面小康!国家提出‘十三五’环境保护要以改善环境质量为核心,这是十分正确的,但关键是要把各项政策措施落到实处。”
2015年9月21日,第七次中英经济财金对话政府和社会资本(ppp)圆桌会议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举行,碧水源作为中国唯一一家民营企业代表参会发言。文剑平在发言中表示,对于企业家而言,“理想和情怀”是原动力,是企业的灵魂。中国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就是一种创新,企业要站在国家的层面考虑问题,努力将自己做大做强。这一言论在当时,也引起一片热议。
“水务企业不能变成卖假药的”
“文剑平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一名水务业内人士对《第一财经日报》说,他在媒体上露面并不算多,也很少参加水业圈子内的活动,通常是安排副总参加。
可对于公司的日常工作,文剑平却不管是工作日还是节假日,投入得令不少员工跟着头疼。“我们都害怕周末加班,但文总不分节假日。”一名工作人员略带抱怨地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说。
这个在周六进行的采访,话题就是从近期水业热议的“低价中标”开始的。
近年来,在污水、垃圾处理行业“低价中标”的事屡见不鲜。
2015年12月2日,安徽省安庆市城区污水收集处理厂网一体化ppp项目完成招标采购,最终确定北排中选。中标价格为0.39元/吨,明显低于其他两家企业深圳水务的1.67元/吨和首创股份的2.6元/吨的报价。
紧接着,12月18日,浙江绍兴某处理规模为2250吨/日的垃圾焚烧项目开标,重庆三峰环境产业集团有限公司给出了18元/吨的垃圾处理服务费报价,这是垃圾处理项目报价首次进入20元内区间,再创行业新低。
不少业内人士抱怨:这种做法是“拿了一个项目,坏了一个行业,害死同行,累死自己,坑死业主”。
文剑平对此同样一肚子不满:“现在污水处理企业都成卖药的了,有的还是卖假药的,根本不想治病,对治理效果、污水处理的有效性关心不够。结果,污水处理厂成了最大的污染源,走到哪儿,污染到哪儿,就像一个庸医。”
“报价最低的只有成本的70%,那就意味着每年亏30%,而且一亏就是30年。”文剑平分析说,“碧水源对污水处理厂外的管网运营成本不熟悉,但对厂子内部的运营成本是清楚的。每年亏30%,不仅运营方是输的,地方政府是输的,整个国家也都是输的。”
他说:“一些地方政府也有责任,谁报的价低,就把项目交给谁做。项目上马了,等运行了4年以后才知道做得不对。有些水处理企业脱离实际情况,不解决实际问题,从污水处理厂排出来的水,虽然是一级a,但还是劣v类水,同样是污染物。”
根据《“十二五”全国城镇污水处理及再生利用设施建设规划》要求,污水处理厂出水水质要从一级b全面提高到一级a。目前,许多地区的污水处理厂要达到一级a还需提标改造。
那些“低价中标”的企业究竟是怎么想的?
文剑平直言:“这个问题我也实在想不明白,但我告诉你,‘低价中标’的事大部分都发生在投机性的国有企业。”
他分析说,这些企业的老总们在自己的任上也就3~5年,他们要的是规模,不讲利润和效益,“不管什么,哪怕是收购一个破烂,只要规模上去就行,至于会出现什么问题,那是下一任的事。另外,通过做大规模和不合理的财务制度,可以做出虚假利润,借此抬高股价。”
早在2011年9月,环保部公布的“2011年上半年国家重点监控污水处理厂监督性监测结果超标名单”中,超标排放的国家重点监控污水处理厂就多达334家,约占总数的五分之一。
环境保护部2015年12月14日通报,对华北地区22个城市(区)的环保综合督查发现,污水处理能力及配套管网建设滞后,生活垃圾及粪便处理设施不足,污泥、垃圾渗滤液及危废处置设施落后等问题也十分普遍。
文剑平认为,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除了监管不足外,排放标准太低也是重要原因。“其实,许多污水处理厂排放的废水,连一级b都达不到,更不要说一级a。”文剑平对本报记者说,另外,排放标准全国“一刀切”也不合实际,在京津冀、长三角、珠三角地区,应该有更严的标准,“比如在昆明,滇池已经变成化粪池了,还往里排劣v类水,能治好吗?”
“ppp离市场还是远了点”
1984年,中国第一座大型城市污水处理厂在天津建成并投入运行。截至目前,我国已建成并投入运行了3500多座县级以上污水处理厂,日总处理能力达到1.4亿立方米,与美国基本相当。
对于污水处理厂的现状,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科学院生态环境研究中心研究员曲久辉此前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中国污水处理业也不乏遗憾和隐患”,从顶层设计到具体实践,可持续发展理念的缺位导致行业的短视、粗放、混乱,甚至劣质。污水处理行业作为“绿色家族”的重要成员,却与可持续发展理念渐行渐远。
清华大学教授、环境学院副院长王凯军也表示,我国绝大部分污水处理厂取消了初沉池设计,大量采用延时曝气等高能耗工艺,以高能耗为代价实现污染物削减与减排,造成了“减排污染物、增排温室气体”的尴尬局面。此外,在能源利用与回收方面,我国污水处理行业的具体行动更是几近空白。
“就说创新吧,最有能力、最有条件的是国有企业,它们有资金、人才和技术实力,但遗憾的是,它们没有动力。”文剑平对《第一财经日报》说,“国有水务企业为何要创新?水价是政府定的,财政还有补贴,没有钱了开个会涨价便是。民营水务企业虽然有创新的动力,但由于规模小、资金少,政府不够重视,项目也很难拿得到。”
“你知道创新最根本的动力来自哪里吗?”文剑平反问本报记者:“是市场。没有市场,何来创新?有什么能阻挡市场和需求的力量?但目前,市场并没有交给创新。”
不过,对于政府大力推行的“ppp”模式(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文剑平表示肯定。
2014年起,国家发改委、财政部、环保部等多部委相继发布ppp相关规范性文件,水务投资也迎来了黄金时期。
在市政污水处理领域,ppp模式引入民间资本进行基础设施建设,企业换得公共设施如污水处理厂、自来水厂、管网的一部分股权,并利用特许经营权实现收益。
“但目前的ppp离市场还是远了点,而且ppp应该是政府与社会资本之间的事,或是国有企业与民营企业之间的事。两个国有企业搞ppp,那ppp的任何优势都发挥不出来。”文剑平说。
公开资料显示,碧水源是国内环保业内最早做ppp项目的企业之一,自2007年起,碧水源便与全国多省市国有水务公司以ppp模式组建了30多家合资公司,已建成数千项膜法水处理工程,总规模每天近1500万吨,占全国膜法水处理市场份额的70%以上。其中碧水源与云南城投采用ppp模式合资成立的云南水务投资股份有限公司于2015年5月27日率先在香港上市,成为中国水务领域第一家ppp模式上市公司。
2015年,碧水源在浙江省诸暨市开始建设浣东再生水厂,这相当于诸暨市通过ppp模式,用4200万元财政资金撬动了一个投资达5.7亿元的民生项目。浙江省委书记夏宝龙对诸暨市与碧水源以ppp模式共同破解治理污水资金难题的做法也给予了肯定,并要求全省推广。
“ppp合作是社会企业与国有平台的股权深度合作,不是简单的1 1=2。”文剑平说,政府与水务企业开展ppp合作,双方如同开始了一场长久的联姻,完美“婚姻”要“高大上”和“白富美”的结合。在他看来,“白富美”即清白、公开透明;资本充裕;技术过硬。
“但现在出现了很多门不当、户不对的结合,低价中标就是其中一类。政府招标时若一味降低资金需求和技术门槛,会导致处理的水质不达标,二次污染,治污目标没达到,反而变成排污。”他说。